配殿的门一关上，念巧就扑通跪倒在安锦如面前，张张嘴，话还没说出口，眼泪就大滴大滴地落下来，滴在黑色的泥砖地面，迅速晕染出深黑色的形状，如一朵朵诡异的花。
安锦如没有说话，她静静地坐在上头，由着念巧无声地落泪。
念巧这些天一直处在惶恐不安中，在徐氏面前她要打起精神当差，在外人面前她也要装作若无其事，安翰庭还在兴头儿上，不时要来讨些便宜。
她一边逢迎一边担心，不知安锦如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的事捅出去。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，生怕早晨起来就变了天，自己的事就闹得阖府上下全都知道。
虽然她早就把今天要说的话推敲过上百次，事到临头却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，好像要把心哭空了才能再喘上气来。
安锦如此时心里却安定了下来，念巧再怎么干练，也终究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，看着她哭得这样，就知道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。
“快起来吧，什么大不了的事，哭成这样，等下还怎么出去见人。”安锦如等到时候差不多了，欠身伸手扶了她一把。
念巧此时把惶恐都宣泄出去，心里也重新清明起来，没敢起身，胡乱抹了把脸，沙哑着嗓子道：“求姑娘救奴婢。”
“念巧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，我是真心真意要跟姐姐好生相处，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。”安锦如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念巧，“姐姐起来说话吧。”
念巧忐忑地起身，见安锦如指着鼓凳让坐下，想推辞又怕惹得她不耐烦，便斜签着身子搭边儿坐下，斟酌半晌，原先想好的话拎出哪句来又都不合适。
安锦如见状突然开口问：“这到底是怎么了？可是翰庭欺负姐姐了？”
突然从安锦如口中听到安翰庭的名字，念巧惊得浑身一抖，双脚发软又跪回地上，哭着磕头道：“姑娘，奴婢只是鬼迷心窍，姑娘千万要拉奴婢一把。”
“唉！”安锦如叹了口气，没有再叫念巧起身，语重心长地说，“按说我是晚辈，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，有些话不该说，但我拿姐姐当自己人，此时就咱们两个，我就也跟你说句贴心话。”
念巧泪眼迷蒙地抬头看向安锦如，满脸的不知所措，她不过是跟许多丫头一样，想要攀个高枝儿，以后能过上够吃穿不愁的日子，还能有别的丫头伺候着自己，但生活从来都不会按照人心里的期盼发展。
她知道安翰庭年纪太小，也知道他被徐氏宠坏了，有些迷恋家中年长几岁的丫头，以前她对这些事儿都是嗤之以鼻的，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，不安也越来越多，沉甸甸地压在心上，恨不能做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排解驱散。
所以安翰庭再来讨好勾搭，她就没了往日的坚定，半推半就地一发不可收拾，这才知道害怕，怕东窗事发、怕身败名裂、更怕被徐氏活活打死。
“姐姐在母亲身边操劳这么多年，心里开始为自己打算也是应该的，毕竟女子最好的年华，不过就那么几年，谁不希望能遇到个良人呢！”安锦如声音温柔地开口，“可是翰庭他自己还是个孩子，从小家里上下宠惯，他玩儿心重又不知道分寸，更没有男人的担当……”
看着念巧越来越惨白的脸色，安锦如知道这些情况她心里定然早就清楚，只是这一步迈出了就无法再回头，只能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。
“事到如今，姐姐也不要想太多了，如今翰庭年纪太小，事情若是捅出去，就算母亲想要保姐姐，祖父也不会放任不管。倒不如先这样瞒下来，我看母亲那边暂时也没有放姐姐出去的意思，等过几年翰庭年纪大了、出息了，房里总归是要添人的，到时候让他去求一求，母亲那么疼他，如何会有不肯的。”
念巧明白安锦如说得是实情，但是安翰庭如今刚尝到甜头，缠她缠得紧，她心里又怕这样久了闹出别的幺蛾子，又怕他小孩子心性儿，新鲜一阵子就没了兴趣，左右为难得厉害。
安锦如从怀里掏出个双肚并口的瓷瓶，递给念巧道：“这里头是两种丸药，绿绸塞子里面的是避孕的，红绸塞子里面的是助孕的，不管姐姐打得是什么主意，想来都时能用得上的，事前吃一粒就好。”
念巧惊呆地看着安锦如，面颊不住地抽动，手里的瓷瓶如烫手的山芋，让她恨不得立时扔出去，心里却又有个蠢蠢欲动的声音，如魔鬼般引诱她留下来。
她更心惊的是，安锦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药丸，为什么会懂得这些事情……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过问，都是从小长在大宅门中长大的，谁心里没有点儿见不得光、告不得人的秘密、
只不过，大姑娘隐藏起来的秘密，似乎越来越让她震惊。
念巧犹豫半晌，终于把瓷瓶揣进袖中，跪直了身子，给安锦如磕了个头道：“姑娘大恩奴婢铭记于心，若有差遣，万死不辞。”
“姐姐什么都好，就是太过见外。”安锦如这会儿才站起身，下来扶起念巧，用帕子帮她擦拭着眼泪，笑着说，“我每日在家不缺吃、不缺穿，又不出去骑马打仗，有什么需要姐姐万死不辞的。”
说罢拉着念巧坐到罗汉床上，眼中满是诚恳地看着她说：“我以前太不懂事，还总是辜负母亲对我的关怀，如今我听杜妈妈讲了许多道理，自己也看了许多书，总想着该如何在母亲跟前尽孝，又怕惹她生气，左右为难得紧。姐姐在母亲身边多年，若是真心疼我，平时就多提点我一些。
念巧心下了然，点头道：“姑娘一片孝心，想来太太也是会高兴的，太太高兴下头的人就好做，大家都和和气气、开开心心的岂不是最好。”
“我就知道姐姐是个明白人。”安锦如笑着拍拍念巧的手背，这几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暂时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