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三三章宣州变故
一切都明白了，从宋老大说出每月运送两趟之后。这场谈话便已经失去了意义。小小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耗费什么脑筋便能猜到，这山阴盐场是如何操作的。盐场每月产的盐砖，一分为二。一部分平日里储存在盐场，不入库，不做记录。若是有盐商前来买盐，直接付现银，然后从盐场将盐砖提走。买盐的不需要盐引，卖盐的也无需将收入记录在案……
另外一部分记录在案，上报朝廷，并且将盐砖如实送交录市事令。只不过，经过录市事令，中间商，盐商的层层盘剥之后，最终卖到老百姓手里的盐价会大涨。以至于苏杭之外的老百姓，一日仅有两餐是有盐食用的……
而如今，因为原本针插不进，水泼不进的江南道，突然被朝廷安排进来一个收买不得，陷害不得的愣头青，当今陛下的得意门生江志轩。各地的盐场便纷纷开始改变策略，将盐场仓库中那些不曾备案记录的盐砖转移到隐秘安全的地方。以防止被那个愣头青知晓，然后上达天听。
不料他们的如意算盘，却被小小和江志轩夫妻俩一连串的烟幕迷惑住了。除了小小和江志轩，秦爽那一干皇家侍卫之外，恐怕整个江南道，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知道。表面上让他们防备万分的杭州刺史江志轩，只是一个幌子。真正要他们命的，却是那个在他们眼中既贪财又贪杯的刺史夫人">……
小小大概从宋老大那里了解了一番山阴盐场的产量，每个月大约是在一千石左右，而实际上报朝廷的，却只有区区不到三百石，连一半都不到。小小的一个山阴县便如此，可见整个江淮两道，每个月下来被侵吞的盐税银**有多少？一年下来？五年下来？恐怕还远不止自己和夫君估计的千万贯……
临行之前，宋老大几番欲言又止，让小小大为好奇：
“宋老大，有话你直言便是，男子汉大丈夫，何故学着咱们女儿家扭扭捏捏？”
宋老大老脸一红，终于咬了咬牙，甚是期待的问道：“女菩萨，咱们总瓢把子说，杭州的刺史大人将杭州府的所有漕运，全都交给漕帮打理了，可有此事？”
小小顿时明白过来，嫣然一笑：“宋老大也有兴趣？”
宋老大满脸的急切：“女菩萨，能否求您个事儿。今日小人对您说了这山阴盐场之时，日后若是传扬出去，怕是会有**烦。能否请女菩萨跟刺史大人捎个信儿，让小人带着手下的兄弟们，也去杭州讨生活？”
小小大为奇怪：“此事是你们漕帮内部之事，外子……不好插手……吧？少字？”若是能够染指漕帮，得此一大臂助，那可就真是赚到了。所以，小小在最后用了一个“吧”字，将原本一句斩钉截铁的话，留下了几分余地！
果然，宋老大闻言连连摆手：“不瞒女菩萨，我们总瓢把子在信上，便已经让小人配合女菩萨将事情办完之后，带着兄弟们到杭州一起讨生活。只不过小人手下有八百兄弟，而且漕帮虽然安分守法，却也始终是江湖帮派。一下子增加如此多的帮派人手，自然需要让当地官员安心……”
小小闻言大点其头，这老宋看起来憨厚老实，原来却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。难怪他大字不识一个，却能做到山阴漕帮老大的位置。当下便赶紧应承下来。言道回去之后，立马就给夫君写信，请他代为关照这位老乡。然后又叮嘱这位宋老大，要对方才两人之言守口如瓶，之后才告辞离去……
从乌衣巷出来之后，小小又和秦爽等人，假扮盐商，前往山阴盐场买盐。当然，买盐是假，实地探查山阴盐场的产量才是真。到了盐场之后，对那故意刁难的盐场署吏好一阵奉承，又塞过去十几颗银豆子，最后出示了盐引，这才入得盐场内部。
对于制盐这方面，小小并不是太懂。倒是秦爽手下有一名侍卫，曾经当过制盐的苦力。小小便让他好生观察，一行人将整个山阴盐场逛了一遍之后，又到仓库验看了库存的盐砖。这才以盐价过高为由离去。临出门前，还被那盐场署吏好一通奚落，言道“没有银子，学人家做什么盐买卖……”，惹得秦爽差点暴跳起来给他一同胖揍……
回到客栈的时候，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。小小一回到客栈，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自己的那一对宝贝儿女。丫丫和蛋蛋甚是乖巧，一整天下来，几乎都不哭不闹。两个小家伙在翠巧的伺弄下，就着一堆布偶玩具，在床榻之上玩了整整一日。
见娘亲回来，两个小宝贝也不顾娘亲身上厚重的盐味儿和海腥味儿。咦哩哇啦的叫着张开嫩藕般的双臂。一个劲儿的就要往娘亲身上靠。弄得小小抱这个也不是，抱那个也不是。最后一着急，干脆也不管身上衣服上的怪味儿了，一股脑的躺倒在床上，任由两个小宝贝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，两张小嘴儿口水横流的在自己的脸上啃啊啃的……
这时候可没有什么自来水热水器的，普通的客栈甚至连沐浴之处都没有。好在她们是出皇差，秦爽找的也是县城最好的客栈，而且小小住的还是天字号房。所以，在客房的后面有一个小间，那便是浴室。不过，热水却要自己到下面大堂去取。翠巧皱着眉头闻了闻夫人">身上的那股子怪味儿，便非常醒目的退下去，招呼客栈伙计准备热水了。好在随行的侍卫多，不用翠巧蚂蚁搬家似的一小桶一小桶的往楼上提水……
直到翠巧手中拿着换洗的亵衣亵裤站在床榻之前催促，小小才从短暂的天伦之乐当中回过神来。看了看汩汩往外冒着蒸汽的浴室，又看了看翠巧手中拿着的换洗衣物和胰子，小小赞许的对翠巧点点头，随后又吩咐道：
“我这边不用管了，让彩衣来照看着丫丫跟蛋蛋，翠巧你去为大少爷也洗浴一番，他今日跟着我跑了一整日，又闲不住。总爱在地上乱跑乱爬，特别是在盐场之时，身上怕是脏得蚊蝇都咬不进了……”
翠巧听夫人">说得有趣，不由掩嘴一笑，随即又答道：
“夫人">放心吧，就在方才夫人">跟二少爷和小姐">亲热的功夫，彩衣妹妹已经为大少爷沐浴完毕了。此时大少爷怕是眼巴巴的在等着开饭呢……”
小小一声惊呼：“哎呀，已经回来这么许久了么？你怎么不早些叫我……”说着急急忙忙从翠巧手中接过自己的衣服和胰子，匆匆跑进浴室当中关上门，动作麻利的脱掉脏衣服，清洁溜溜的光着依旧美丽动人的胴体。钻进热气腾腾的浴桶当中泡澡……
等从浴室里出来，便见翠巧已经在客房当中，安排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。呃……起码在菜式的花样上来说，是非常丰盛的，足足六菜一汤。只不过，虽说对江浙等地的小吃喜爱非常，可是就正餐来说，小小还是有些不大习惯。
怎么说呢？小小前世是南方人，靠近如今的巴蜀湘等地，口味较重。重生之后在京兆、华阴等地，生活亦是如此，虽说少了些辣，却又多了些酸和咸。但是骤然一来杭州，江浙等地菜系所讲究的新鲜和清淡，她还真的有些适应不过来。虽然小小也知道，新鲜和清淡爽口的菜肴，对健康来说的确会好上很多……
随意用了一些饭菜填饱肚子，小小便放下碗筷，到一旁静静的坐下来看着儿女们吃得津津有味，一方面想着明日的行程安排。
山阴的事情告一段落，再在此处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。小小心中一直想着快些完成这一轮任务，早些结束这种感觉有些颠沛流离的生活，以便能够尽早回到杭州那安稳的家中，和夫君团聚。如今这副样子，让小小一空闲下来，便感觉自己像是一颗无根的浮萍……
正想着呢，秦爽带着清早潜入西施胡同的两名皇家侍卫回来了。小小连忙关切的站起来，当先询问二人是否有遇到危险，可曾享用晚饭等等，却对西施胡同当中那栋宅子里，藏有多少私盐只字未提。这个几乎微不可查的细节，让两名侍卫心中好一通感动。顿时感觉从上午忍饥挨饿粒米未进的猫到天黑也值得了……
“禀夫人">，那栋宅子当中戒备森严，属下二人一进入宅子内部，便险些被发现。因此一直不敢乱动，在一间乌黑的仓库里潜伏了下来。直到夜间，守卫那宅子的人换防。这当中出现了一盏茶功夫的空档，属下二人才抓住机会，分头探查。有了收获之后，连忙从后院翻墙出来，回来向夫人">和统领大人汇报！”
秦爽眉头微微一皱，他的皇家侍卫今天三番两次的吃瘪，可真是让他脸上无光心中恼火。乌衣巷那边也就罢了，毕竟对方人多，而且又是老实巴交的苦哈哈，皇家侍卫们实在不好下手；可是那栋存放私盐的宅子当中，不用想也知道，在那里面职守的，定然不是什么好货色。这样的坏东西，皇家侍卫却也只能隐忍不发，竟然还被逼得关了一整天的黑屋子。秦爽的脸的当即就有些不好看，可是小小是钦差，应该怎么做，只能由小小说了算，他也不好轻举妄动……
小小听了侍卫的禀报，自然先是好言抚慰两名侍卫。同时也拿眼睛瞟了瞟秦爽这位老大哥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暗访，所以才偷偷摸摸的潜进去，就是为了不暴露目的，不让这些蛀虫们起疑心。要不然费那劲干嘛呀？直接亮明钦差的身份冲进去，谁敢阻拦？
秦爽也只是一时义愤，很快就醒悟过来，脸上的表情也趋于平和。见状，小小嫣然一笑，这才问起正事儿来：
“你们在那宅子当中，有何发现和收获？”
两名侍卫对视一眼，其中一人拱手抱拳答道：“回夫人">，如同清晨那位兄弟所说，那栋宅子非常大。以我们二人探查的结果来看，恐怕和杭州刺史府有得一拼。宅子除了进门口的前厅比较向阳以外，其余地方都非常阴凉干燥，极为适合储藏盐砖这样的物件。此外，除了进门的正厅，后面的整个院子都是打通的。后面所有院子的地面，都用青石铺砌，隔绝地潮。里面堆放的……”说到这里，那名侍卫抬头看了看小小，吞了口唾沫，这才略带着震惊的口吻继续说道：
“里面堆放的……全是盐砖！”
其实这个小小已经知道了，只不过她不知道当中有多少而已。当下出口问道：“有多少？”
另一个侍卫微微一思索，轻轻张口答道：“据属下二人目测，至少有……一万石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秦爽和小小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，一万石盐砖？那得值多少钱？一石大约是一百六十斤，一万石就是一百六十万斤。按照此时的盐价三十五文一斤来算。那栋宅子当中，竟然就堆放着……近六万贯钱财……
小小默默将这些数据记在心底，打算稍后便记录到钦差迷奏之上，让李二陛下好好醒醒神。他大唐王朝并不是没有钱，只是，钱被下面这些官员，想尽办法层层贪腐掉了……
正打算让两名侍卫下去用饭休息，却听见其中一名侍卫拱手道：
“禀夫人">，属下等人还有下情禀报！”
“哦？”小小一愣，心中下意识的想到，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，果然，那侍卫继续说出来的信息，让小小也不由大为紧张：
“我们兄弟二人在最后撤退时，无意中掀翻了一口箱子，那箱子当中装的，竟然是朝廷严禁民间持有的强攻硬弩。属下数了数，那样的箱子怕有不下二十口，每口当中，都装着十柄弓，十壶箭！”
这个意外的消息，让小小和秦爽都大为紧张。这是何人如此大胆，私藏如此多的弓箭，他究竟意欲何为？目前已经可知的是，那栋宅子，是以私人的名义买下来的。日常的打理，盐砖的进出，则是一个名叫三爷的人负责。不过，他背后究竟是谁，小小还不清楚。虽说和山阴县衙多少都一定会有瓜葛，但小小可以肯定，绝不会如此简单……
两名侍卫下去歇息用饭，秦爽有些忧虑的看着小小，犹豫沉吟良久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：
“弟妹，这江南道的水实在太深了，以哥哥如今随身带的人手力量，已经无法保证你沿途的安全。若是还要继续查下去，为兄建议弟妹，最好还是亮明钦差身份。亦或者，咱们就真的干脆权当是出来游览一番名胜，沿途收集一些民情上奏给陛下，便算是完成了陛下的嘱托，尽早回去。这苏杭盐铁案，还是让我那江兄弟来查吧……”
说实话，小小心中其实也在做着如此打算。小小一个山阴县，便有人私藏了两百具强弓硬弩。若是自己继续这么冒险下去，指不定哪一天露出破绽，就会被人冒充海匪给围剿了。如此一来，自己岂不是死个不明不白，非但如此，还平白江淮两道的都护府送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：海匪猖獗，以至于杭州刺史，开国伯江志轩的夫人">在游山玩水的途中遇袭，生死不知。让他们更加有理由大力贪腐……
而且，既然山阴是如此，那么接下来的其他州府，相信情况亦是大同小异，恐怕仅仅是数量多寡的问题。既然这样，的确也没有必要再行险了。当即小小便打定主意，明日启程离开山阴，沿途游山玩水，探访民情民意，争取早日结束此次行程。
秦爽也乐得如此，当即乐呵呵的下去安排了……
其实，若是此行仅有小小一人，恐怕她还会坚持着冒险去收集更多证据。可是如今，三个宝贝儿女都跟随在自己身边，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，那可就太危险了。要知道，这可是江家三房的所有血脉。若是在这江南水乡的某个山旮旯里被人一锅端了，那还不冤死了……
于是，从第二日起，伯爵夫人">游山玩水的队伍便再次启程了。从山阴出发，前往越州，随后衢州，洪州，再然后调头转向，乘海船直达苏州，随后是扬州。沿途，小小再不打听当地的盐政铁政。而是更多的转向收集当地的民情民意。当然，也免不了优哉游哉的认真游览一两个前世便让自己无比向往的名胜，譬如瘦西湖、苏州枫桥寒山寺等等……
到贞观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，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之后，小小终于来到了她此行的最后一站——宣州！
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，就在抵达宣州的当天，皇家侍卫们便打听到一个消息。原宣州司马贺民生，因为贪污渎职和草菅人民两条罪状，被夺职罢官，并且于两日前，被淮南都护府斩首了……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，让小小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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